春雨绵绵不绝，正是人间四月天。余煌山中虫鸣呱噪，树影阴翳。偶有微风吹过，林间悉索之声断断响起。  

    夏夷则顿下脚步，一个转身，后方不远处一丛杂草飘忽着一抖，又恢复了平静。    

    继续往前走，那声音便又响起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叹了口气，不动声色。    

    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，竟然从他入这山中开始就一路尾随着他，不现身也没有任何动作。   

    那就顺从它意，随机应变吧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拨开面前一排古树直直垂下的柳叶儿，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映入眼帘。细细的雨丝在溪水之上划出一个个漂亮的圆来。他沿着溪流走了一会儿，复又入了树林之间去。他耐心的等了会儿，然后才轻轻拨开一个小口望过去。    

    那是一个少年，瘦瘦高高，赤着双足。此刻正跪坐在溪水边，拢了双手掬了些干净的水就要往嘴里送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一个脚滑攀住树枝的瞬间就惊到了他，那少年一下子站了起来，手里的水喝了一半都洒到了衣裳上，他抬眼的那一刹那，夏夷则正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夹带惊慌失措和闪动着微光的眼眸。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十九年的人生里，都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。那眼睛好似天生会勾人魂魄。   

    想了一下，夏夷则还是缓步走过去，少年却怯怯的往后不断退着。    

    “小心！”   

    眼看着他就要一脚掉进溪水里去，夏夷则立马施了法移到他身后托住了他。    

    “啊...”少年也在一瞬间拉住他的袖子，指间发白，然后又迅速放开手，和夏夷则对视了一眼之后低下了头，双颊底处竟然爬上一丝红晕。  

    莫名的，夏夷则也感到一阵口干舌燥。   

    “你这般光着脚，要是掉了进去，会伤到。”夏夷则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呈半抱的姿势搂着人家，也立马撤掉了自己的手。“咳咳...你...”   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少年的声音传来，直直敲进夏夷则心底最深处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？  

    “我叫乐无异，你叫我无异吧。”少年带着微红的脸，眼睛里藏着小心翼翼。这一下看的夏夷则心跳加速起来。

    “在下...夏夷则。”除此之外，夏夷则居然一时想不起还应该介绍些什么。   

    “夷则。”    

    “你叫我什么？”    

    “夷则啊。”    

    看着对方纯澈的眼神，夏夷则竟无法反驳。    

    “夷则，你来这山里做什么？”身边的乐无异随手拔了根野草叼在嘴里，他的发顶还立着一根呆毛随风飘荡。

    夏夷则思索着，还是告诉了他:“我来拜访师尊的旧友，听说他隐居在余煌山中，只是不太好寻。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能注意到乐无异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逗留，只好假装四处看风景来抑制心中那股奇怪的情绪。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已经没有了最初见到他时的安静模样，也许是他的性子自来熟，但夏夷则更多的感觉到的是，乐无异仿佛是自己多年的一位好友，那种熟悉感令人忍不住的留恋。  

    夏夷则低头看到他的脚，还是光着的，不禁皱起了眉头。    

    “诶，夷则你刚才是不是迷路了？”那厢乐无异的声音传来，似乎带着很好的心情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“是你刚刚一直跟着我？”  

    或许是他声音一下子过于冷漠，乐无异愣了一下。一时谁都没有发出声音，只有虫子还在孜孜不倦的鸣叫。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，他很快转过身去背对夏夷则道，“是我。那个，夷则...对不起。”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的心底陡然间升腾起一股自己欺负小动物的罪恶感，他伸出一只手，却又不敢碰到乐无异。 

    “我没有怪你。乐兄，你为何跟着我？”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依然没有转过身来，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还说你没有生气！... ..是我不好，对不起。”   

    “...”    

    “我没有恶意的。夷则。”他终于转过身来，眼眶却是有点泛红。“这山中，很少有人来往。”   

    “你往前一直走，会看到一棵很大的白杨树，过了树边的一座桥，就有一条唯一的路通往山腰，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那里。”    

    说完话，乐无异抬头迅速看了夏夷则一眼，就要转身离去。    

    几乎是下意识的，夏夷则上前拉住了他。  

    “乐兄...往哪里去？”   

    “我不想打扰你，你喜欢一个人的。”   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？”   

    “我...”   

    “你根本不了解我。天色快要暗了，不管你家在哪里，我办完事会送你回去，好吗？”说完，夏夷则自己都有点讶异他说的话，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许下一个承诺？对方还是刚认识不满两个时辰的陌生人。    

    半响，乐无异才说:“我家不在这里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。”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的眼里似乎有夏夷则看不懂的东西，令人忍不住的想要一探究竟。   

    “乐兄，那你为什么在这里？”   

    “我在等一个人。”乐无异稍稍抬起了头。 

    “是谁？”    

    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中，伴随着细雨轻柔的拍打在发间，夏夷则恍然觉眼前的青树翠柏，花红柳绿，渐渐交织成一副遥远记忆中的画面来。    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  

    天空响起一道闷雷。    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，乐无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“夷则，我们走到这儿了。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设法让自己清明了一点儿，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已经走到了那棵白杨树下。树上悬着好些布条，上面隐隐有字。    

    “这里荒郊野外，也有人来许愿祈福么？”夏夷则想了想，也许是余煌山风水特别好，且动物繁多，听闻前几朝都有皇帝曾在此设下围场狩猎，只是近几百年来京都已搬离关中，这里渐渐失去人气，曾经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现下这山林间又是另一副光景，清明时节，山雾缭绕，水汽氤氲，连植物都充满灵气。他一路上已发现了不少珍贵药材作料，还有不知名的动物脚印。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抬头看了一眼，便将视线转向远处。   

    “夷则？    

    “何事？”    

    “你以前来过这儿吗？”乐无异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摇头，“不曾。”    

    他没有看到乐无异那一瞬间的失落。    

    “走吧。我能隐约看到山上的灯光。今晚我们应该能赶到。”说罢，夏夷则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来。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拉住他的手，觉得他的掌心冰冷。待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的温度后，都暗自恼了下。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不住的想，他的动作是否冒犯了乐无异。但是看乐无异好像没有特别在意。他不自觉的将那只骨肉均匀的手紧了紧，发现后立即在心里默念三遍“无上天尊”。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朝夏夷则偷偷看过去，不停揣测夏夷则的心思，“他是把自己当成需要照顾的弱小了吧。”    

    思及此，他不免自顾自失落起来。    

    果然夏夷则开口了:“乐兄，可否冒昧问下，你的鞋...”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笑了笑，大手一挥，又摆了摆，“这儿泥土松软湿润，没关系。我都走了好久了，什么事都没有。”   

    这样的理由显然说服不了夏夷则。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挠挠头，一拍脑门说道:“对了！我之前在这河里冲凉来着！当时把鞋落下了。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顺着乐无异手指的方向看去，眼前小石桥下面的小河已经干涸，只剩下干巴巴的河床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:“... ...”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把自己张大的嘴闭上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，“可能是这儿的河神来过啦，卷走了河水...还有我的鞋。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实在看不过眼，想了想，扯下自己道袍一角，弯下腰来缠上了乐无异的双足。    

    “夷...夷则...不，不用......”声音越来越轻。    

    缠完他的两只光脚丫之后，夏夷则轻笑出声:“你是多大的孩子了，还这么迷糊。”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感觉耳朵忍不住的发痒，却奈何只能苦苦憋着。   

    山上的小路也不算难走，过了大约一个时辰，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树木掩着的的亮光。    

    乐无异首先松开了夏夷则的手。夏夷则转过身来看他。   

    “夷则，我不进去了。”他看了看四周，有些不安。“我带你过来了，你进去吧。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不解，“不跟我一起进去吗？”    

    “不了。我...我又不认识你师傅那位朋友，我...算了...”乐无异挤出一个笑容道:“你快进去吧。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有些好笑，“不用怕，既然是师尊旧友，就该是和师尊同样的秉性了。他老人家怎么会介意你，来者都是客。再说天已经黑了，你不怕走到山里被狼吃了？”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的语气不自觉的就带了些哄人的气味。    

    “那我就在这里等你！我不走！”乐无异皱了皱眉头，又看了一眼门内，还是摇了摇头。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不再与他多说，这一次直接拉起了他的手。他快步带着乐无异迈到紧闭的木门前，敲了敲门扉。乐无异还在挣脱，就有一个小童来解门。小童只看了看夏夷则腰间的玉佩，就点头示意让他进门。   

    就在乐无异浑身发抖的经过他的身边时，小童突然大喝一声道:“什么妖物！胆敢来此挑衅！？”说罢已经甩出一掌直直劈向乐无异。    

    变数来的太快，夏夷则快速将乐无异护到身后，接住并化了小童一掌，些微沉了气息道:“这位小师兄，为何对我朋友出手？”    

    小童冷笑道:“你的朋友？太华门规有教导门下弟子与妖物为友！？” 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收势，定定站直。   

    “想必其中定有误会。他是我的朋友，他叫乐无异。他不是妖。”   

    夏夷则回头，却发现身后的乐无异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。